石虎保育人士陳美汀:「小時候我爸媽他們就有在爬山,所以很小的時候,我就跟著他們去爬山,可能我就還蠻很喜歡山的,對我來說,山很像爸爸。」
陳美汀喜歡山,也喜歡貓,7、8年前,她考進野生動物研究所,研究台灣僅剩的一些野生貓科動物,台灣雲豹已絕種,只剩下俗稱山貓的台灣石虎,總數也只剩 300、400隻,石虎晝伏夜出,除了南部零星的棲地,多半就在竹苗一帶淺山活動,陳美汀因此需要經常入山放觀測相機,但苗栗的山給她震撼教育。
陳美汀:「我後來聽當地人說,是那個地方,有一個虎頭蜂窩沒有被摘乾淨,還有蜂,可是因為我是去收資料,一定要去,所以我就經過,我跟另外一個學弟一起,經過,然後那些蜂因為被干擾了,所以就很兇,有人經過牠們就開始叮。」
陳美汀:「我們那時候是走溪床,所以在溪床上跑,後來其實溪床上很難跑,我跑不快,所以那時我被叮了很多,我那時候好像被叮了100多針。」
虎頭蜂追著她叮,她躲到溪水裡等救援,心裡默默向天上的母親祈禱。陳美汀:「因為那時候我媽媽已經過世了,所以我就(在心裡)跟我媽媽說,我不要死、我不要死,我還有很多事情還沒做。」
後來自己從水裡爬起來往山下走,陳美汀在加護病房待10幾天,換血洗腎,家人擔心,她想過放棄,但是大學讀歷史,因為愛動物到動物園工作,又考進野生動物研究所,這條路,明明是自己追尋內心的聲音,自己選的。
陳 美汀:「我有一陣子只要聽到蒼蠅(嗡嗡)的聲音。」記者:「就會怕?」陳美汀:「我整個神經就會繃得好緊,然後有一段時間我好害怕去山上,可是後來等我病 好了之後(笑)。」記者:「想法就不一樣了?」陳美汀:「對,我那時候就覺得,老天爺要我活下來,應該是有理由的吧。」
但她終究邊怕邊前進,台灣雲豹絕種,是人類開墾又濫捕害的,陳美汀希望,這些剩下的台灣小山貓相信,並不是每個人類都這麼壞。
牠們應該要是這麼美的,黑夜裡比貓咪大一點的小石虎,好奇地看鏡頭,黑色圓班點毛皮,眼旁白條,耳後白斑紋,毛茸茸小腳,粗大尾巴,優雅又野性,但在研究石虎的7、8年裡,陳美汀見到牠們時,卻常已是沒了體溫。
公 路到底有沒有拓寬的必要,在苗栗,人類就這樣毫不猶豫搶了石虎的棲地,石虎沒東西吃,被逼得去偷吃家禽,不是被毒死就是中捕獸夾,命運坎坷,要知道牠們的 生活範圍被侵佔了多少,先得摸索出牠們的數量與日常活動,在竹苗一帶石虎棲地,辛苦爬山,放幾百個觀測相機,拍上萬張照片比對。
陳美汀: 「還沒有數位相機之前,一般底片式的話,36張底片嘛,看當地的動物狀況,動物多的話,搞不好2個禮拜就拍完了,如果像這種淺山的話,動物沒那麼多,大概 就是一個月,一般來說是那種哺乳類或鳥類它才會拍,因為它(相機)是感應那個溫度差,所以像兩棲爬蟲類牠是變溫的,所以相機就不會感應。」
石虎在淺山活動,但淺山草長得也快,每次來,要認路找得到相機所在處,還要揣摩石虎的習性,喜歡路徑和位置。陳美汀:「通常我們會找很多獸徑交會的地方,那等於說機會會比較大,那因為石虎喜歡走好走的路,所以我們通常會把路徑清一下。」
天 氣熱到跟人的體溫差不多,所以今天靠溫度感應的相機很不靈光,又熱又麻煩,但拍照是野外追蹤的基礎,7、8年來,陳美汀就是這樣不斷地上山,石虎是夜行動 物,白天根本不露臉,喜歡貓的陳美汀也學到,這種山上大貓絕對比家裡寵物更有個性,雖然很少見到,她還是默默惦念牠們。
陳美汀:「在無線電追蹤(石虎研究)那一年多裡面,我沒有辦法好好的、就是我在南部時,我還是都每天都是提心吊膽的,因為我很害怕接到電話,就會告訴我說,這隻個體的無線電訊號,又是死亡訊號。」
一 旦有石虎受傷但生還的消息,陳美汀和研究團隊就趕緊從屏東趕去,帶回來救治,順便放上發報器項圈。陳美汀:「因為當地的居民抓到了(這隻石虎),然後那時 候是養在箱子裡,所以我們要(把牠)麻醉,放發報器時被麻醉的樣子,然後抽血(檢查),然後放發報器(項圈),這就是上了發報器的樣子。」
這 是小石虎阿樹,2次傻傻地中捕獸夾,被帶回屏科大治療養傷,再放回原地。陳美汀:「我們常常是一整夜都在那邊追(訊號),或者是每天連續一直不斷地追蹤 牠,那我們都會知道說,牠今天在哪裡活動,明天在哪裡活動,那我們甚至會想像說,牠在那個地方是在做什麼,是在捕食、是在休息,或是牠會有什麼狀況,我們 在做無線電追蹤的時候,它的訊號其實是一般正常的訊號,那如果當那隻個體一直都沒有動超過8小時後,牠的訊號就會轉成另外一個模式,所以通常會這樣的狀況 就是表示說,可能動物死掉了,就是牠已經超過8小時不動(移動),或者可能發報器掉了。」
陳美汀:「我目前追蹤(過)的6隻(石虎)個體裡面,只有一隻是我不確定(去向),就是看起來很像是(發報器)自己脫落之外,其他的都是看到發報器,但是是被割掉的,或者是直接就看到屍體。」
但是第3次看到阿樹,卻是在養雞場旁,陳美汀只能領回阿樹的屍體。陳美汀:「可是(治療好後)放出去後大概2個禮拜,牠就被毒死了,會很難過,因為那種感覺其實有點像是我的家人,然後…。」記者:「被殺掉。」陳美汀:「對。」
陳 美汀真希望難得的幾次與石虎見面,不要是這樣死別,她也曾經很灰心,不再放發報器,不認識牠們比較不傷心。陳美汀:「一直不斷的有一些(石虎)個體死亡, 其實對我來說是一個不能承受的事情,我們很多做(研究)野生動物的人,都是因為不擅於跟人接觸,才會想要來接觸野生動物,就是說她喜歡動物或自然,都是不 需要跟人接觸的,但是呢,對石虎這種物種來說,不能這樣子,因為我自己做研究我才發現,石虎研究是需要跟人(附近居民)有很多互動的,為了動物,你就一定 要調適,就是如果我今天想要幫石虎做一些事情的話,我就勢必一定得這麼做。」
從生氣、傷心,陳美汀慢慢認清這種命運,如果要愛石虎,不能不與週遭的人溝通,要觀察研究,又要保育石虎不被人類殺,得減少衝突,找出人與石虎的共同利益。
陳 美汀:「你可能比較會用同理心的方式去對待他們(居民),然後去跟他們溝通,他們(居民)都會跟我說,那邊老鼠很多、松鼠很多,那我就會跟他們說,其實本 來石虎就是吃老鼠的,然後甚至於像松鼠這些牠也會吃,那老鼠、松鼠多,其實很有可能就是因為這些本來吃老鼠的動物變少了。」
居民慢慢接受了這個立場不同的女生,讓她在私有地上架設相機,有石虎受傷時,也會打電話通知她,情況改善沒多久,居民與石虎就遇上了共同要面對的可怕狀況。苗栗後龍鎮龍坑里里長郭貴輝:「什麼死人骨頭都可以進口,但是我們的土地不能進口呀。」
牠 們不是故意亂闖馬路,是因為家園被人類開馬路切成幾段,旁邊新的工地更挖掉大半個山,白鼻心也要求生覓食。屏科大野生動物所研究生王常宇:「(帶回去病理 解剖)採一些樣,看看牠有沒有一些疾病,野生動物的疾病,因為牠們都是食肉目,所以可能有一些共通的傳染疾病,看看有沒有共通疾病。」
路繼續開、山繼續挖,就在學校和水源旁,已經有3座火葬場的苗栗,縣政府決定在這裡再蓋公辦民營的亞洲最大殯葬園區,先葬送了野生動物。
郭貴輝:「他們所開的公開環評說明會,他們是關在房間裡面,而且是一些特定人士(才受邀)去開,我們當地居民根本沒有人知道,等我們這些居民知道的時候,他們已經是要開那個施工前說明會。」
就 像棲地被拓寬道路侵佔的石虎一樣,後龍的居民也體會到了完全被漠視的痛,家園被強橫奪去的心痛與無奈。郭貴輝:「之前這邊是沒有路上去的,自從他們開發以 後,讓我們自救會這邊也發現了,他們有大批的那個垃圾還有黑土,甚至還有廢磚頭,他們車輛進進出出,都是用黑網蓋住,因為他們車子很高,我們也沒辦法去看 他們到底載什麼東西。」
年邁民眾們搭了帳篷,監看蠻橫的工程。陳美汀:「如果今天我們沒有保護牠們(石虎),以後就輪到我們了,牠們不會講話啦,我們就是等於說,我們會講話、會發聲,我們替牠們出聲,我們保護牠,其實也就是等於保護我們自己的家。」
陳美汀:「大家互相幫忙,你要堅強呀,你看,大家都互相幫忙的。」
野生動物不會說話,後龍的居民們不擅長玩政治遊戲,他們都只能忍耐,繼續在僅有的土地上生活,吹著熱風,吃著簡單的食物,等待正義。
在自救會和家事之間兩頭忙,謝太太說只有一次,石虎曾經闖進她家雞園,她說一次而已,損失的雞就不計較了。苗栗後龍鎮龍坑里居民謝太太:「牠也是一個生命,牠也是一個動物嘛,我的意思就是這樣,是保育類、會絕種的話,我覺得還是要保護牠這樣。」
但怪手繼續在坡上開挖,未來的殯葬園已經埋葬了很多東西,生命、信任與尊重。陳美汀:「從以前(我)跟人不會很…沒有辦法很好的溝通,到現在其實我可以去體諒他們(當地居民),用同理心去對待他們,就像我在對待動物一樣。」
屏科大野生動物收容中心裡的幾隻石虎,都是捕獸夾夾傷,截肢、野放後無法存活,牠們在這裡的名字都叫做喵啊,雖然陳美汀知道牠們不是寵物貓,但牠們的命運也和寵物貓一樣,需要人類照顧、保護。陳美汀:「後來你會發現很多東西,是跟生命有關的,就是大家都是互相尊重吧。」
生命的存在本來就不是人應該擅加改變,受傷的石虎在這裡依然保有謹慎的本性,不輕易親近人。陳美汀:「其實野生動物本來就是應該這樣(保有野性)生存的,動物跟我親不親近其實不重要,重要的是牠們在山上過得很自在,就像我在山上也過得很自在一樣。」
不需要改變牠們,牠們能做自己就好,愛不一定是親暱、控制,有時候距離也是一種愛,尊重牠本來的樣子。陳美汀:「我其實只是想要堅持我一開始的初衷,就是我想要做石虎保育。」
你 不知道什麼時候,人類與牠或許也會有共同的命運,陳美汀知道自己要盡力、繼續做。陳美汀:「跟動物的承諾我還沒做到,所以我就覺得,大概老天爺留我應該是 有用處的吧,其實你看到石虎被野放的時候,那種心情,你會覺得牠可以回野外,真的很好。」記者:「牠很開心。」陳美汀:「對啊,牠開心,其實我們也很開 心。」TVB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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