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英雄:「我們都有七情六慾,然後我們都有五官,然後他欠缺了一樣,沒關係,你欠缺一樣的話,用另一樣東西來彌補,你以為我做不到嘛,我還是可以聽一部電影啊,我可以看一部電影。」
吳佳樺:「這邊怎麼變紅的?」
儘管眼睛看不清楚,吳佳樺和丈夫大熊,每個禮拜的例行公事,就是花整整2個小時路程,出門「看」電影。大熊:「你想捷運裡面那些,公共場所的那些指標,大概都是給明眼人看的,不會給我們看的,通常我們在看的時候,找半天啊,才知道說他要往哪個方向。」
沒拿杖子,夫妻倆憑感覺找路,儘管這條路線,已經走好幾遍,但每回遇到的狀況,都不太一樣。吳佳樺:「我們現在就是不知道木柵線是往哪邊啊,出去就要去找了。」
大熊:「我們往南港、南港展覽館。」
大熊是白化症患者,視力只有0.07,不過佳樺的視力0.03,又少了他一大截,在行色匆匆的捷運站裡,大熊得肩負責任負責「找路」。大熊:「他捷運都記腦子裡,我會找標示看,因為我們忘記木柵線是前面還後面。」
出趟門是大工程,為了看場電影,夫妻倆堅持「排除萬難」。大熊:「在整修還是怎樣,南京東路啊,那一邊嘛,(嗯)好吧。」記者:「平常自己走怎麼辦?」大熊:「過去…要問啊,對啦,我們以前是從那邊過來啦。」
凌晨6點多就起床,7點半從板橋出發,有時候公車換捷運,有時候捷運換線,下了車,還得靠雙腳,才能到目的地,大熊還得要隨時,幫佳樺「轉播」路況。大熊:「上喔、2個喔、下、那2個。」
吳佳樺:「其實滿遠的,有時候我先生就會偷懶,他都不想,就是一大早起床,因為一個小時時間才會到,因為來看電影,有時候就要起床,可是想來還是要早起床。」
總 算到目的地了,這場電影其實是用「聽」的,佳樺告訴我們,「聽」電影也能身歷其境,真正吸引他的,不是劇中的角色,說電影的人才是讓佳樺夫婦,覺得非出門 不可的「誘因」。黃英雄:「希望各位因為我們全程錄音的,所以希望各位,在手機上面,盡量能夠關成震動,或是把它關掉…。」
燈關掉,漆黑的放映廳裡,電影開播了,這個聲音持續放送著。黃英雄(講述電影片段):「她說還好啦,你不沖個澡嗎,他說不用,他就拿了一個袋子,到另外一個房間裡面去,他說爸爸,下次不要帶恐怖片來了。」
資深編導出身的黃英雄,同時也是影評人,跟視障朋友們「講」電影,應該不是難事吧,可是要講出一口好電影,沒有設身處地,根本無法感動人。
黃 英雄:「慢的(電影)為什麼更難講,因為他沒對白,完全是空鏡、空鏡、空鏡、空鏡,然後沒對白,所以口述的人就完全不講話,不行啊,我跟你講,沒講話是因 為眼睛看的到,他不會有惶恐,他不會有什麼感覺,因為他眼睛一直在看,可是視障者那時候,他會覺得很不安的,到底發生什麼事情,錄音帶壞了嗎,或者是什麼 壞掉了嗎,怎麼沒聲音,所以口述的人要有一個原則,就是從一開始到最後的時候,嘴巴都不能停,嘴巴不能停。」
空鏡不能停下來,要繼續講, 這時候就看得出功力了。黃英雄:「這種叫做什麼,我們叫做長鏡頭,跟拍,現在鏡頭反而是在他前面啊,所以用Steady cam,裡面的一種機器啊,在這茫茫的城市當中,有太多的誘惑力量,太多精神裡面,必須要去承受的東西,但是一下子來的資訊那麼多,能夠承擔嘛。」
講 解中加進了自己的專業,還有心裡的感觸,今天這部電影更高難度,談的是同志之愛,還有男女的情慾,黃英雄在大螢幕底下的一小角,稱職地擔任「最佳配 角」,2個小時的電影,就講足2個小時,幫視障朋友們講電影,不是黃英雄突發奇想,過去處處演講、分享電影的他,正巧在8年前接受市立圖書館的邀請,其中 一場就是要到啟明分館講述電影,這個超級任務,可讓黃英雄絞盡腦汁,既然聽眾都是視障朋友,分享電影的方式,恐怕得做調整。
黃英雄:「這個是水到渠成嘛,隱隱約約,好像真的是有一條路,要讓你去走的,這是冥冥當中是注定的。」
這一個「冥冥當中」,可讓黃英雄一頭陷了下去。黃英雄:「我覺得這是相當有意義,人生在世裡面我想,也做了很多的事情,可是如果有一件事情,是讓你、在你的興致之內,就是你興趣本來就如此,那你何樂而不為,為了這件事情再去擴大,可以去幫助別人。」
為 了更貼近視障朋友的感受,黃英雄讓自己隨時體驗黑暗。黃英雄:「我在家裡曾經扮演過盲人啊,我就把自己蒙起來,那是你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啊,你從臥室走到洗 手間,走到客廳,你每天都在走啊,你現在包著眼睛,那算什麼,可是我告訴你,我撞的頭破血流,碰碰碰碰,完全不適應,當然因為我們太相信眼睛,我們太過依 賴眼睛,這是一個缺點,可是沒辦法啊,後來我就想慢慢摸索,用觸摸的東西,那他們因為久了以後,他們習慣,比較安心一點,我們就沒有那樣的一個篤定,其實 我是做過很多的測試,我盡量的,當我眼睛看不見的時候,我會用怎麼樣的思維,來看待這個世界,所以在那個角度當中,我會用這樣的同理心,來去跟他們做一個 互動。」
幸好樂在其中,才能一直做下去,要講電影給視障朋友聽,黃英雄得把一整部電影看完,再「搶」時間寫導讀,想清楚怎樣把電影的細節,告訴視障朋友,所以就算平日,有各式各樣的演講,還有滿滿的電影導演課程,黃英雄還是堅持做下去。
黃 英雄:「坦白講,就是最困難一件事,所謂困難就是因為它很孤單,他很孤單,你沒有人去討論,都是在利用時間的空閒,因為我很忙,所以變成空閒之間,我才有 辦法去看那一部電影,看電影的時候,我唯一能做的,就是默默的自己在做這件事情,可是當你做完以後,把那一份孤單,把它融入到那份作品的時候,在現場,跟 現場的朋友,或者視障朋友裡面,當他們給你一些回應的時候,我就覺得非常快樂,那瞬間裡面,那些所有孤寂的東西,都已經化解的無影無蹤。」
每次講電影就順便錄音,放到網路上,讓不方便出門的視障朋友們下載,還把文字檔轉成點字版,接下來,黃英雄還打算挑戰錄製1000部口述電影,而且不只給視障者聽。
黃英雄:「其實說教學相長,其實我在電影裡面,這一方面的細膩,很多明眼的朋友,他也去聽,她一聽以後,他給我的感觸是,他跟我講是,黃老師你講的比我看得更清楚啊。」
聽眾:「老師講得好棒喔,他每次都講得很好,所以我每次都喜歡來看電影,每次來看電影,都很期待,所以我都好早起床喔,我今天6點多就起床。」
聽眾:「老師觀察力很細啊,所以,所以其實影片中,原本我們自己看,不會注意到的,有時候就被老師點一下。」
用 聲音帶領視障者走入電影,也告訴明眼人,看電影—不只是用眼睛,而是用「心」,生活中很多小細節,也是如此。聽眾:「我覺得很驚訝,為什麼會有人能夠像說 書人一樣來談電影,但是老師做到了,我是覺得這樣的,這種心意也罷,算他的強項也罷,但是能夠這樣的一個完整地說出這樣一個電影給殘障朋友,包括我們是明 眼人來聽,我都覺得應該要感動、要感激。」
聽眾:「我最感動就是,我們毫無怨言的喔,發揮自己的生命力量,他無怨無悔,視障朋友都能感受到他這份心意。」
一 個平日精準分析電影的人,收起教電影時的犀利,選擇在視障朋友面前,表現的謙卑、渺小。視障朋友吳佳樺:「我們倆在這裡很難忘的一次經驗,是2個在搶手 帕,影片結束的時候,我先生就聽到我在…(吸)這樣子,然後手帕就拿出來,手帕就塞給我,然後我就擦擦,還沒擦好,才擦完左眼,然後他就手伸過來,把我的 手帕抓回去,因為他自己一邊擦擦擦,呵呵,我說好了沒啊,因為快要開燈了,我就擦右眼,2個啊就在那邊搶手帕,我覺得、我覺得很好玩,那是我們覺得一部非 常非常難忘,當然還有很多其他電影,是會很感動,可是每一次真的給老師的掌聲。」
大熊:「是發自內心的,希望老師能夠一直延續下去,到我再老,頭髮變黑的時候,他還繼續講,哈哈哈。」
黃 英雄:「我做到不能再做,我也只能這樣說,那有一天,突然有一天,你聲音講不出來了,或者說你講的有一點有氣無力,那你就知道是你該退休的時候,我現在是 體力還好啊,還可以做,那就是表示你機緣還未了,繼續做吧,我想黑澤明講過一句,人生每一天都很精采,應該是如此,所以我們每天每天每天,妳只要認為今天 沒有白活,生命當中,我想應該是夠的吧。」
每一天都踏實、每一天都精彩,黃英雄繼續努力口述電影,做視障朋友們口中名符其實的「英雄」。TVB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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